來源:文道解讀
在大陸,有一個人,被稱為“作家中的作家”,但寫作卻是他的業余玩票;他看起來,一身俗氣,卻被莫言認為是“一身道骨仙風,微微透出幾分妖氣”的仙人。
王朔一生貶人無數,唯獨對他佩服之至,他說:“若說世間真有‘棋王’般大俗大奇的高人,他算得上一個。”
他就是作家阿城。
▌阿城:我習慣了沒有尊嚴的生活
1949年清明節,阿城在北京出生,彼時正趕上其父母隨解放軍大部隊進北平城,遂取名“阿城”。據他本人解讀,這名字包含有“農村包圍城市”的意思。
名字寓意雖好,但早年的阿城,卻絲毫不受好運眷顧,3歲時,阿城染上了肺結核,好不容易治愈后,厄運又接踵而至,
在他8歲那年,時值極端年代,他的父親被打成右派,被發配到渤海邊的農場掃廁所。
由于父親的問題,阿城在學校很不受人待見,他念國中那會兒,外國領導人頻至北京訪問,學校挑選學生到長安街歡迎。
老師每回念完三十幾個名字后,便說:“沒有念到名字的同學回家吧!”,
沒念到的總是那幾個出身有問題的同學,其中就有阿城。
一次阿城便問老師:“您就念我們幾個人,就說這幾個念到名字的回家就完了,為什么要念那么多名字?”老師冷冷回道:“念到的,是有尊嚴的,”
邊緣化的境遇造就了阿城豁達的人生態度:“我習慣沒有尊嚴,你被邊緣化,反而使你有了時間”。
缺朋少友的阿城,時常一個人跑到書店去看書。但很多書,常常讀到一半,便被店員賣了出去。
之后阿城也學聰明了,讀的起勁的書,就被他放到了書架里側,下次接著讀。靠著這樣的方法,阿城讀了不少書。
除了讀書,他還常到琉璃廠閑逛,流連于各種畫店、舊書攤、古玩鋪,一個頗為不順的童年,卻被阿城過得悠然自得,
1968年,19歲的阿城下鄉,開始了他漫漫無期的知青生涯,
初入農村的阿城,依舊脫不開被排擠的命運。農民們始終認為“大城市來的知青都不是好人,才給弄到這來的”,因此對他并不歡迎。從山西到內蒙古再到云南,他輾轉多地,終于在云南穩住了腳跟。
阿城身子很差,干不了農村的重活,于是被安排到了農場子弟國小教書,三年三年又三年,插隊的日子,似乎望不到盡頭。
在云南一站,他一待便是十年,直到1978年,他才終于看到返城的希望,北京來的知青,都陸續回了城,而阿城卻因為父親的政治問題,走不成,
走不成,阿城決定扎根于此,但根也扎不成,喜愛畫畫的阿城,想在昆明美術辦公室工作,他在業務上過了關,卻因父親的原因,不予錄取。進也不成,退也不是,困居其中的阿城,真正感受到了人生的絕望。
他深知想返京只有靠知青自己,于是1978年底,阿城參加了“云南知青大返城運動”,一度鬧到中央。加上父親政治問題的平反,1979年,阿城終于回到了北京,此時他已年近30,
“倒霉一直一步步在跟著,使他一直無法掙脫冥冥中一種力量的鉗制”,
誠如好友朱偉所言,三十之前的阿城,可謂命途多舛,宛如一顆皮球,在厄運間被踢來踢去。
▌把一手爛牌打成賭王的俗世奇人
一如其名,“農村包圍”了阿城十余年,在那方自在自為的世俗空間中,阿城成了一個真正的俗人。
農村天地廣闊,單調乏味,卻是一個真正原始自然的社會。一切顯得俗氣不堪,卻又那樣樸實自然。插隊十年,阿城漸漸融入這樣的生活,他和同行的知青談著河邊洗澡的女人,與農民一道關注著人生原始的吃喝拉撒。
即使回到了北京,他依然沒有擺脫那身俗氣,
剛回北京,他站在街頭,看著路上賓士而過的腳踏車,久久不敢過街。看到警察,更是覺得新鮮,坦言道:“警察是城市的標志啊”,
此后幾年,他碌碌謀生,關注的依然是一個俗不可耐的問題——吃飯。
1984年,阿城寫成《棋王》,轟動了文壇,又趁熱打鐵,接連發表了《樹王》、《孩子王》,一時之間風頭無兩,風頭正盛,阿城卻選擇了退隱文壇,遠赴美國。
他離開的原因也很簡單,寫作掙不了錢,而在美國,他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就能養活自己。
無論是筆下的小說,還是現實的生活,阿城關注的始終是一個“掙錢吃飯”這樣俗氣的問題,
可阿城的俗,卻總帶有一番風味。他時刻關注世俗的生活,卻不囿于其中,玩什么都自成一套,儼然一位入世的高人。
哈拉本是一個平常的生活小事,在阿城這里,卻聊成一絕。下鄉年間,他白天干活,晚上便在茅草屋給其他知青說書。一盞煤油燈,一屋子人,煙頭一亮一亮,《基督山伯爵》《悲慘世界》等名著,在阿城嘴里進出,
而每談到關鍵處,他便住了口,吊起了一屋子人的胃口,急得旁人給他點煙續茶,忙問道:“后來怎么樣了呢?”
在美國,阿城常在周末辦起聚會,跟人哈拉,風土人情,旁門左道,他無所不通。傳言聚會中有一人,聽了十年,沒一夜聽過重樣的。
除了寫作哈拉,他美術、電影、手工樣樣涉獵且樣樣精通。
八十年代,返京的阿城便顯露了一身才全藝精的雜家功夫。
他到機場畫壁畫,給報刊作插圖,更和畫家范曾等人合作發起了名噪一時的“星星畫展”;
轉戰電影,他交出了《芙蓉鎮》《刺客聶隱娘》等佳作,還給《臥虎藏龍》當起了指導,
旅居美國,阿城開始攢車,買輛舊車,弄一堆零件,把車拆開,零件一個一個裝上,自己噴漆,一輛嶄新的老爺車便在他手底下誕生了。成本兩三千的車,經他轉手一弄,賣出了兩三萬,
王朔見過這場面,后來回憶道:“我親眼所見,紅色敞篷,阿城坐在里面端著一煙斗,跟大仙似的”。
阿城活得很世俗,筆下眼下都是吃喝拉撒;同時又似個大隱于市的奇人,游戲人間。
▌風流與專情并存,俗氣與豁達共生
“三王”轟動文壇后,阿城推出了《遍地風流》,將骨子里的“世俗社會”展現得淋漓盡致,除了吃喝拉撒,他寫起女人,更是風流開放,而他本人卻一生專情,從不沾花惹草,
插隊到農場教書時,阿城結識了同事羅丹,兩人開始交往,羅丹在1973年就回了北京,考上了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畢業后,在北京任教,阿城困居云南時,她便幫阿城照看家里,
1979年,阿城一回城,兩人便迅速結了婚,借了同事一間12平米的房子當婚房,他們用煤油爐做飯,墻上掛著阿城臨摹的義大利壁畫,貧寒的生活,兩人卻過得有滋有味,
阿城身邊,不乏紅顏作伴。每次回京,總有一堆女作家輪流請他吃飯,只為聽他哈拉,席間他妙語連珠,總逗得她們齒牙春色,花枝亂顫。美女作家査建英、趙波等人,年輕時都是他的粉絲。
鮮花擁簇,阿城卻總能做到“片葉不沾身”,與妻子攜手走過數十年,不曾傳出緋聞。阿城的筆遍地風流,但其人卻一生無二,至死靡它,
阿城俗氣,卻俗得清淡,他從不談生活的功用。人生于他而言,最大的享受便是吃吃喝喝、談天論地,他是一個真正“想的明白也活的明白的人”。
半生困厄,他卻自得其樂,練成一身雜學;活得世俗,卻不為名利所動,當紅之時激流勇退,遁隱他鄉;筆下好色風流,為人卻至情至性,這些矛盾的特質,卻在阿城身上融匯得如此自然,人生活到了這份上,才真稱得上豁達通透。
阿城的文章,寫世俗,卻能透入人的骨髓,真的把普通人的生活和情感寫的明明白白,不拽文,不造作,讓人一看就感覺“是這么回事”,細想又能咂摸出更多的味道,
▌每個時代的人,都有絕境
阿城說:“現在大家覺得上個世紀80年代,那會兒是趕上了一個沒有困境的年代,那個時候隨便寫一篇東西就有人追著跑之類的,都看到這個了,沒有看到 80年代的絕境,
但是每個人,包括每個寫作的人,自己都有自己的絕境,我自己的小說其實一直在堅持寫絕境,”
阿城喜歡舉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例子,他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碰到絕境了,而且寫的小說也是絕境小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通過篇幅過大的小說來穿越的絕境,穿過這個絕境之后,狀態也不一樣,阿城認為,好的文學作品都是穿越絕境的,
阿城說:“有的時候你沒有能力體會到這個是絕境,這是最糟糕的。別人都覺得這個人碰到過不去的坎兒了,他不覺得,我們一般形容這個,沒心沒肺嘛,如果你有心有肺的話,這個時代仍然是有絕境的,個人的絕境。”
1992年,阿城去義大利的大學部講學,在課堂上也講過絕境。阿城說,義大利是物質和精神都“任你求”的一個地方,這種地方很難想象絕境,
但講了之后,有幾個家里特別有錢的學生哭了,以前從來沒有人跟他們說過“你們有絕境”,通常大家都會認為那么有錢,怎么還有絕境呢?但錢是能解決一切嗎?不能。絕境是錢不能解決的。
阿城還舉例說,年輕人談戀愛的時候,會有一個絕境時期,要不然就分了。“當你談過幾次的時候,你不認為這個時刻是絕境,因為你有經驗了”。
并不是說要找一個血淋淋的狀況才叫絕境,絕境是一個比喻,可能是任何你碰到的問題,你有這個能量、智慧和經驗穿越嗎?沒有,那就可能是絕境,有的人會認為這個時代無聊就是絕境,
阿城的美學傾向、獨特的寫作視角乃至個人的豐富經歷,都使他不能被簡單的歸類,他可以被稱為“天下第一哈拉高手”“作家中的作家”;也可以被視為“大陸電影界的掃地神僧”。
但在諸多身份中,他覺得自己是一位鑒賞家,鑒賞文字、光影、聲音還有生活與人。
阿城身上那些趣事,再復萬言,亦難窮盡。但,要了解阿城,只看他閑談時的寥寥數語,或者聽他的傳奇經歷,終究是隔靴搔癢,還需要回到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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