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蘑菇
小的時候,你有沒有過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被長輩拉著去給逝去的親人燒紙的經歷?筆者小時就有這樣的經歷,而且對長輩的一言一行都感到神秘而恐懼。
十一月,我們經歷了兩個“鬼節”,一個是西方的萬圣節,一個是大陸的寒衣節,記得寒衣節剛過的時候,大街小巷的地面上,還留著很多圈圈,燒過東西的灰燼依然保有痕跡。人們在這個日子里,會為死去的親人送去寒衣,也送上自己的惦念,
為什么人們要追思自己的親人甚至是隔了幾代的祖先?它是怎么來的?這大概要從古人做夢開始說起,
1.靈魂不死
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也和我們一樣,睡著以后會做各種各樣的夢,在夢中,人們可以做一些清醒時無法辦到的事,比如從懸崖上摔下來死不了,能夠像鳥兒一樣飛翔,甚至是一些難以啟齒不可思議之事也能夠在夢中得到回應和滿足,這在今天看來,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即是如此,
但偉大的古人不這么想,他們從做夢中獲得啟示:人,是可以脫離肉體而存活的,這個存活的東西就叫做靈魂,人死了,只是肉體的大限已到,靈魂卻依舊存在,因此古裝電視劇中總會利用“陰魂不散”來制造各種“意料之外”。
靈肉分離、靈的神奇,讓古人對靈魂產生一種信仰,恩格斯說:“在遠古時代,人們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體的構造,并且受夢中景象的影響,于是就產生一種觀念: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他們身體的活動,而是一種獨特的、寓于這個身體之中,而在人死亡時就離開身體的靈魂的活動。”既然靈魂不死,古人便自然而然地認為,善待靈魂的肉體,就可以得到平安和護佑,
考古工作者發現,大約在一萬八千年前,生活在北京周口店的山頂洞人,在他們生活過的洞穴下有墓葬的存在,這是目前發現的最早的古墓葬,在墓葬中考古工作者還發現了朱砂,一些研究者認為,紅色象征了血液,在埋葬地中使用紅色,就相當于為死者補充、保住了血液,進而可以保全生命、守住靈魂,
如今,將死者與紅色相聯系的現象,已從現代社會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或是更為復雜的喪葬禮俗與信仰,或是出于無神論而對喪葬行為的簡化甚至省略,
2.祭祀與喪葬
大陸的歷代帝王都認為靈魂不死,因此不僅會給自己準備大量的財物,還會選擇一些活人來陪葬,這就是 “人殉制”的葬俗,據說為周幽王生殉的女子有一百多人,秦始皇是靈魂不死的忠誠擁護者,否則也不會給自己搞那么多陪葬,而兵馬俑則是“人殉制”的一種發展和變體,明朝時,明太祖朱元璋和他的兒子明成祖朱棣都有生殉的妃嬪,只不過人數比幾千年前少了一些。直到努爾哈赤時,大妃阿巴亥的殉葬也成了一個謎題,
平民百姓當然沒有帝王的財力,也沒有權利讓別人為他生殉,但也會在生時給自己攢所謂的“棺材本兒”,為了能夠在彼岸世界得到安樂,古人一定沒有想到,這些隨葬品竟然成為其子孫后代研究他們的重要資料,
活著的人,為了能夠撫慰靈魂,在不自覺中創造了專屬靈魂的節日,寒衣節就是生者的一種換位思考:天冷了,靈魂也應該穿上御寒之衣,當然,穿寒衣只是祭祀、追思祖先和親人的一種方式。除了經過時間沉淀留存下來的各種與靈魂相關的節日外,人死后的一系列相關事宜也被保留了下來,而且頗為繁雜。
就拿葬法來說,歷史上除了流行土葬外,還有火葬、水葬、天葬、懸棺葬、樹葬、塔葬等等,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中就出現了各種葬法,也由此聯想出一系列令讀者瞠目結舌又欲罷不能的尸鬼,有的時候,人們根據習俗或因“風水”之故,會進行二次葬。我們從現實意義來看,其實每一種葬法都代表著當時的文化和人們的信仰。
(郭璞:《葬經》作者,據說是歷史上水葬第一人)
不同的朝代對葬法也有一些禁令,但各種葬法幾乎是并存的,比如火葬,火葬的流行與佛教輸入有密切關系,宋元明較多,而清代雖嚴禁火葬,同治年間的蘇松太三府的火葬依舊盛行,
元朝的喪葬非常神秘,貴族的葬禮十分隆重。蒙古族人認為,請“薩滿”巫師為死者舉行各種祈禱儀式不僅能夠使死者靈魂得到安息,還能為其后人帶來幸福,而死者安葬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墓地四周都有士卒把守,決不允許他人靠近,直到墓地長出青草,和周圍沒有任何區別,士卒才會離去。所以元朝的各位帝王是沒有陵墓的。沒有陵墓如何祭祀呢?聰明的蒙古人想了一個辦法——建了一個專門的祭祀場所“燒飯園”。
其實,這也不是蒙古族的首創,契丹、女真都有稱為“燒飯”的喪葬習俗,王國維在《蒙古札記·燒飯》一文中就指出“‘燒飯’本契丹、女真舊俗,亦遼金時通語,……《三朝北盟會編》卷三‘女真死者,埋之而無棺槨,貴者生焚所寵奴婢、所乘鞍馬以殉之,所有祭祀飲食等物盡焚之,謂之燒飯,’”后來,人們用紙質車馬代替活物,今天“送三”的習俗據說也是遼金燒飯風俗的延續,總之,即使沒有陵墓,當需要祭祀祖先時,蒙古人就在大都專門的祭祀場所——“燒飯園”請薩滿來主持祭奠,
簡單了解了葬法后,我們來看看喪服和喪禮。喪服可以分為斬衰服、齊衰服、大功服、小功服、緦麻服五類,人們常稱此為五服,五服都屬于麻布的材質,根據與逝者親疏關系而分,斬衰服為最粗麻布制成,穿斬衰者為死者最親近之人,需為死者服喪三年,緦麻是五服中的第五等,是熟麻布制成,穿緦麻者需為死者服喪三月。
(影視劇中的喪服)
就喪禮而言,經過漫長的歷史演變,不同的地域也不盡相同,更衣、點引路燈、招魂、浴尸、入殮、戴孝、守靈、吊喪、告穴、出殯、拜七、百日祭、周年祭,無論程式如何,它的每一步都代表著生者希望將自己的親人安樂地送到彼岸:點長明燈,是為了給逝者照明,因為生者認為陰間是黑暗的;燒紙錢,是為了讓逝者能夠順利過橋,因為生者認為陰間是充滿了邪惡和貪污的,
明代時的北京,在喪葬用品上流行紙糊方相,這個類似于今天河北省所稱的“紙扎”,也就是紙人、紙房;喪葬儀式也相對隆重,比如會請做白事的戲班來演走馬等百戲。從當時的習俗來看,明代的北京雖然不像南方那樣“喪事喜辦”,但亦有莊周鼓盆之意,
(莊周鼓盆)
清朝,滿蒙漢混雜,喪禮更加繁瑣。就死者的穿戴來看,死者穿的鞋必須是布底,還要做出蓮花圖案,因為腳蹬蓮臺代表了修成正果。此外還有很多因諧音而定下的規矩,比如死者的衣服不用紐扣只能縫飄帶,因為“紐子”和“扭子”諧音;衣料也不能用緞子,因為“緞子”和“斷子”諧音。其實,所有的禮制不僅是為死者送上哀思,更是生者釋放悲痛的出口。
3.孝道
早在古代,對已逝之人的懷念與祭奠,就不僅代表著敬畏,而是有了“孝”的內涵。“孝”是大陸的“特產”,西方人的腦海里沒有“孝”這個內涵,他們長大后愿意侍養自己的雙親,純粹是因為血緣。因此當用英語翻譯大陸的“孝道”這個含義時,并沒有對應的單詞,所以只能專門創造出一個詞組“filial piety” ,意思是:子女的虔誠,
現在就來說說大陸的“特產”——孝。甲骨文中己出現孝字,說明孝的觀念在商朝時已形成。發展到周朝,孝的觀念已經與宗法制度聯系在一起,祭祀便成為了向祖先盡孝的重要表達方式,《詩經》中描寫祭祀祖先時,主祭者常自稱“孝子”、“孝孫”。
經過長時間的發展,除了對祖先,對逝去的親人也形成了一整套龐大的追思體系,比如,厚葬還是薄葬、服喪期限等,都經歷了各種變化,
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對此各有說辭,儒家主張長喪厚葬,而墨家主張短喪薄葬,莊子與晏子則較為豁達,莊子說自己“以天地為棺槨”,也就說他死后連棺材都不用給他準備,天地就是他的棺槨;晏子說“既死,豈在我哉?焚之亦可,沉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袞衣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唯所遇焉。”古人對入土為安極為重視,但晏子卻說自己死后,火葬也可,水葬也可,甚至不穿衣服用草包裹起來扔到溝壑里也可。既然死了,那就隨便吧!這真是比現代人都豁達!
秦漢、唐宋時期,厚葬成為了主流,尤其到了宋代,由于佛教的廣泛影響,喪的厚薄與孝的多少聯系得更為緊密了。明清時期將此承襲下來,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從《金瓶梅》李瓶兒和《紅樓夢》秦可卿的葬禮花費和排場中就可以得知,
除了葬,喪期也經歷了長短起伏的發展,孔子是孝的改造者和傳播者,他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不過,孔子的三年喪在春秋末期看來,已經不能完全實行,就連他的弟子宰我都對此表示懷疑;儒家的死對頭墨家則倡導三月喪,
漢初時,文帝遺詔,令臣民 “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也就是說,文帝下棺后,臣子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細布衣七日,以三十六日為限,三十六天以后全部釋去孝服;而天下百姓,在接到志哀令后三天就可以停止悼念活動了,而且在國喪期間舉行嫁娶、祭祀的飲酒食肉也是允許的。用三日代替三月,用三十六日代替三十六月,這種以日易月的儀軌也被歷代沿襲下來。
如果說靈魂之說過于玄虛,那從祭祀祖先發展到孝的層面,其實就是靈魂之說從虛無走向現實的過程,靈魂是針對死者,孝則是針對生者,一旦上升到活人的層面,那必定會為各種人所用,以達到各自的目的,
到了西漢末年,大儒公孫弘為后母服喪三年,這顯然是為了使全國上下尊儒術做的 “活廣告”。
西晉時期,由于得權不正當,當權者則利用孝來治天下,這使得為政府盡忠之人少之又少,官員多不作為,常常為小家而不顧國家。《二十四孝》中《臥冰求鯉》的主人公王祥,主要的功績是平定過州內的小叛亂,基本沒有其他作為,最終卻官至西晉太保,究其原因,他是“以孝升值”,他的人設符合當時國家的文化建設,因此經過政治加工,最終揚名,
厚葬還是薄葬、服喪期限等變化的根本原因,要么是一部分活著的人想要控制另一部分活著的人,要么就是一部分人想要借此來獲得利益,漢代名人趙宣就是后者的典型例子,
漢代做官的途徑是通過察舉,趙宣本是布衣,想要成為孝廉被舉薦,因此在父親下葬后,便住進了墓道里為父親守喪,一住就是二十年。他的孝行終于轟動了街巷,便被推舉為孝廉,但當太守陳蕃詢問時,才得知這位趙宣竟然在墓道里結了婚,還生了幾個孩子!墓道改婚房,這真是聞所未聞,最后的結果當然是竹籃打水了,
時至今日,我們依然沿著傳承下來的舊俗,為逝去的親人獻上哀思與祝福。今天,人們更信科學了,也明白了靈魂之說的荒謬之處,但燒紙、祭拜之行卻沒有因此中斷,那些零零碎碎、紛繁復雜的儀式依然保存著,今天的“環保祭祀”雖然摒棄了很多傳統的糟粕,但恰恰反映了在人們內心中仍然為祭祀留著一席之地,且難以被替代,
祭祀與服喪,可能早已不再是迷信,而是一種釋放,一種信仰,
參考文獻:
《漢書·文帝紀》
《禮記·孝經》
雷海宗《大陸文化與大陸的兵》,
陳華文《喪葬史》,
朱洪斌《大陸民間婚喪習俗》,
奚牧涼《山頂洞人:用紅色埋葬》,《新知》2016年第6期
記念祖先,敬拜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