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與李世民爭儲事件,原本是一起宮廷政治斗爭,比拼的自然是政治資本;而在當時的唐朝統治圈、乃至整個關中統治核心區,李建成的政治實力是遠超李世民的,這就是他在兄弟博弈中一度占據上風的原因,
而李世民的厲害之處在于,面對不利局面,他通過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戰,成功地把政治斗爭變成了軍事冒險,從而揚長避短、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獲得了勝利。
讓自己人帶兵,這是李淵的一大特點。西元617年,他在太原起兵的時候,讓世子李建成為隴西公、左領軍大都督,二兒子李世民為敦煌公、右領軍大都督,老四李元吉則鎮守太原,這是典型的“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到了西元618年李淵稱帝,按照傳統的嫡長子繼承制,世子李建成水到渠成地升級為太子,作為王朝的儲君、“副皇帝”,這一身份事關政權的穩定,自然不能輕易外出,更別說冒著風險帶兵打仗了,因此,在接下來的統一戰爭中,指揮軍隊的任務主要落到了李世民身上,
在隨后的五六年間,李世民幾乎獨攬了統一中原和西北的戰功,李淵則以加官進爵予以回報。在西元621年平定王世充后,李世民的待遇是“加號天策上將,領司徒、陜東道大行臺尚書令,位在王公上,增邑戶至三萬,賜袞冕、金輅、雙璧、黃金六千斤,前后鼓吹九部之樂,班劍四十人,”此時他的權勢已經達到了頂峰,自然引起了李建成的不安,雙方的政治斗爭也在這個時候開始白熱化。
我們可能會形成這樣的認識:既然李世民戰功赫赫、手下名將云集,碾壓李建成還不是小事一樁?實際上這是個誤解,我們要明白這樣一個概念:當時的唐朝,是一個有體系、有制度、運作正常的穩定政權。
這意味著什么呢?在這樣的狀態下,軍隊是受嚴格管束的,政治主導軍事、軍事只是政治的延伸,李世民戰功確實可怕,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就具備了私自調動軍隊的權力,他的軍事指揮權來自中央朝廷的賦予;同時,他并不是唐朝唯一的統帥——當時的唐朝行軍大總管眾多,都是由朝廷直接委派;李孝恭、李元吉也曾奉命獨自帶兵打仗,
此外,李世民在打天下的過程中確實得到了不少文武人才,但有兩點我們要注意:
其一,從邏輯上而言,這些人首先是唐朝的臣子,隨后才被指派給秦王府,調動他們的權力來自李淵,比如在西元622年,李世民擊破劉黑闥、進逼徐圓朗時,李淵一直詔書,讓他把軍隊指揮權交給李元吉、只身回朝匯報情況;不久后這些人馬在李建成的指揮下徹底掃除了劉黑闥勢力,在西元626年,突厥來襲,李淵一聲令下,眾多秦王府武將都被調給了李元吉管轄。
其二,我們都知道李世民手下有尉遲敬德、秦叔寶等猛將,但唐朝的猛將可并不都在秦王府。
西元620年竇建德帶20萬大軍幽州,唐將薛萬均、薛萬徹兄弟倆率數百人的敢死隊繞道敵后發動奇襲,竇建德軍陣型瞬時崩潰、被斬首數千人,這一風格跟秦瓊毫無二致,而薛萬徹,后來在玄武門率兵打得秦王府將士“大懼”。
同時我們別忘了,除李世民外,那時唐朝最著名、最有實力的異姓將領:李靖、李世勣,其實都不是秦王府的人,他倆都曾直接拒絕了李世民的拉攏。
根據北周自隋朝以來的軍事制度,軍隊實行將、兵分離模式,像李世民這樣的統帥,手下并沒有常備軍。在非作戰時期,他得待在長安城;當軍情需要時,才由朝廷下發詔令、發給兵符,其后調動府兵隨其作戰。戰事結束后則隨即解散,將領回朝復命、軍人回家種地。
而在玄武門之變前,由于統一天下的戰事已基本結束,當時的李世民長期留在長安城,是沒辦法指揮、調動軍隊的。在這里,他的綜合實力被嚴格束縛,可以與李建成做個全面比較,
李淵在位時,哪些人在唐朝最有權勢?我們可以透過一個詔令來管窺一斑,
西元621年,李淵下令將鑄幣權整合為國有,民間不得私鑄,不過,有三個人享有特權:李世民、李元吉各自被賜三處官爐,裴寂被賜一處官爐,也就是說,這仨人可以自己造錢用。
我們可以這么理解:當時的唐朝政治圈,最有地位的人有五個,分別是皇帝李淵、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齊王李元吉、宰相裴寂。
而這五人,實質上形成了三派:皇帝李淵和他的死黨裴寂,同穿一條褲子的李建成、李元吉,李世民,
令人遺憾的是,在這里面,李世民是最弱、且被孤立的一派。
首先,在玄武門之變前,李建成已經當了六七年的太子,他常年待在關中、鎮守長安,輔助李淵處理軍國大事,其政治經驗、人脈遠非李世民可比。
我們舉個例子:李淵就像像現代公司的總經理(上面沒有董事長),李建成是主持工作的常務副總(唯一)、內定的接班人,而李世民則是負責重點市場業務開拓的總監(業績最好但并非唯一)。假設我們是不歸李世民管轄的員工,咱們會拍誰的馬屁、主動靠近誰?
答案不言而喻。畢竟對大唐中央朝廷的官員而言,自己的地位、富貴是李淵授予的,未來則維系在李建成身上;李世民在外打仗確實牛,但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畢竟雙方不是一個山頭的,
其實這就是李淵常年猶豫不決、不愿意更換太子的深層考慮,李建成身處權力中心多年,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派系,如果擅自改立儲君,勢必會造成難以預料的政治后果,
至于李元吉,雖然在影視作品中的形象不佳,但在歷史上,他實際也是一位軍事統帥。西元621年唐軍圍攻王世充,當李世民分兵前去虎牢關迎擊竇建德時,率軍繼續圍攻洛陽城、并且設伏大破敵軍的,正是李元吉。
那李淵和裴寂站在誰一邊?看似中立,其實偏向李建成。
面對爭儲風波,李淵看似和稀泥,但我們從兩件事就能看出他的真實態度:
其一,西元624年,慶州都督楊文幹造反,而此人則是李建成的鐵桿心腹,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因此,當消息傳到長安時,李淵震怒之下將李建成監禁,并且派李世民前去平叛。
但在接下來,李元吉、后宮嬪妃輪番在李淵身前勸解,名義上是天策府司馬、實際上是李建成親信的封德彝也在朝廷里四處活動,李淵很快改變了主意,不僅放出了李建成,甚至還安心地派他回長安鎮守,
其二,西元626年,為了肢解李世民的團隊,李建成、李元吉在李淵的支持下,首先將李世民的智囊房玄齡、杜如晦逐出秦王府;隨后,又以突厥來襲為由,將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玄、秦叔寶等精兵猛將全部調配給李元吉,李淵何等人物,他不可能不明白這些舉動意味著什么,這只有一種解釋:他以實際行動支持李建成逐步掏空李世民,
至于裴寂,則一向跟李世民不對付,西元619年,裴寂與李世民的死黨劉文靜起了沖突;最終,由于李淵拉偏架,為李氏太原起兵立下頭功的劉文靜被以“涉嫌謀反”的莫須有罪名處死,李世民百般活動也無濟于事。這件事也在父子的心底埋下了一根刺,
綜上來看,在玄武門之變爆發前,李世民一方已完全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甚至在軍事力量方面,他也完全處于弱勢:當時的太子府擁有從各地招募來的2000精銳護衛軍,名為長林兵,同時還有李元吉的部屬;而李世民手下僅有800私自豢養的死士,
不過,李世民擁有三大撒手锏:
第一,一些已經與他形成利益共同體的文武,除了大舅哥長孫無忌外,還有尉遲敬德、張公瑾、侯君集等死心塌地的死黨,這些人是眾所周知的秦王府核心干將,他們與李世民是唇亡齒寒的關系,除了隨著他孤注一擲外,這些人沒有其他選擇;
其二,李世民久經沙場,而且多次在不利的局面先實現翻盤,由此形成了一流的軍事嗅覺、隱忍而狠辣的行事風格,他要么不動手,一動手就會一劍封喉;
其三,李世民早就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拉攏了玄武門的守將常何,在東宮的旁邊、李建成眼皮底下布下了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這證明,他早就為發動軍事政變做好了準備。
因此,隨著李建成的步步緊逼,李世民孤注一擲,展現了自己在戰場上的作風:
首先,舉報李建成“穢亂后宮”,以此打亂李淵的思緒,迫使李建成進宮對質;
隨后,李世民通過常何,在半夜帶人經玄武門潛入皇宮埋伏,
其三,待李建成進入埋伏圈,關門殲“敵”,李世民更是親手射殺自己的兄長;
最后,派尉遲敬德逼宮,李淵看清形勢下令內外軍隊聽從李世民的指揮,形勢隨后歸于安定,
實際上,上述過程就是李世民軍事戰術在宮廷內的上演而已,這對他來說簡直手到擒來。李建成雖然也多次帶兵打仗,但在軍事戰術方面顯然落后于自己的二弟,由此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被對方一舉翻盤;否則的話,以他在長安里的力量,清除李世民勢力、鞏固太子之位,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