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618花了幾千塊的你,卻不愿意買一本書



張大春書法作品。/由被訪者提供

作家張大春說:“作家不是一輩子就寫故事給人看,最重要的是 :我怎么幫助我這一代人,撿回被集體糟蹋掉的訓練及教養。”

在語言匱乏的時代,我們要怎么讀,怎么寫?今年618如果要囤書,我們推薦這套——

新周刊2020年度佳作精選,將呈現過去一年最新銳的觀察,探索未來更具可能性的生活方式,尋找何為良好生活的答案。

在這篇精選文章里,大春老師告訴我們語言對生活的意義:“我們對事物進一步的抽象思考,有賴于更豐富、更復雜的語言,如果我們的教育無法成就或我們的生活中也不能保留這一點,最終我們的智能會弱化,”

作家張大春每天都要用毛筆寫一兩千字,就在接受采訪前,他剛剛謄抄了好友的一首詩作,張大春寫的字內容很雜,甚至包括去菜市場買菜的清單,

“有一次,一個在菜市場賣雞蛋的老板覺得我寫的字好看,把我記滿采購食材的便條要去了,還送了我兩個雞蛋,”張大春開玩笑說,可見寫字還是有好處的。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寫的是給朋友的書信、讀書心得,以及進行文學創作。

張大春寫的書信通常是文言文,不標標點,但遣詞造句并不晦澀艱深,朋友們都能看個大概,在所有人看來,這些毛筆字不是作品,不能賣錢、不能辦展覽,也不能得民生,它就是張大春的生活常態,“大語文對我而言,就是生活小實踐”。


2019年6月5日,廣東,惠州綜合高中舉行“聯考喊樓”活動,廣場上,人們通過鼓聲和巨幅書法作品為學生助威,/ 視覺大陸

早在一雙兒女尚年幼時,以文字為志業的張大春就將“大語文”用在教孩子們識字上。不管是在餐桌上還是去社區泳池游泳,只要碰到與文字相關的日常,他就會追根溯源、旁征博引,將文字背后的淵源和典故一一道來。后來,他將教孩子學字認字的過程寫成《認得幾個字》一書。“對我而言,有許多字不只是表意、敘事、抒情、言志的工具,”

張大春反對將文字工具化,此后,他出版《見字如來》,繼續說文解字。在該書序言中,他表達了對文字的理解:“如來,就好像來了一樣,什么來了?就說是每一個字背后所啟迪的生命記憶來了罷。”

對于語文教育,他有著太多革新的想法,革新不僅僅局限于文字,比如,他的《文章自在》一書的核心就是“寫文章,而不要寫作文”。張大春對于語文教育的探究,或許是他作為一名中文系畢業生的責任與自覺,正如他曾經所說的:“作家不是一輩子就寫故事給人看,最重要的是:我怎么幫助我這一代人,撿回被集體糟蹋掉的訓練及教養。”


兩次語文教學實驗

幾年前,《同一堂課》節目找到張大春,邀請他做導師,“我回到了我阿公阿么的家鄉(山東濟南),在120 年前成立的制錦市街國小2 年級6 班做老師,”

張大春說,在節目里他總共上了350 分鐘課,其中大約180 分鐘是帶著孩子們游大明湖,剩下的170 分鐘,他教孩子們認識甲骨文、鐘鼎文、小篆,用歌調的形式唱古詩,用毛筆寫字,了解李白的性格,等等。


2020年11月21日,上海,長三角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上,南京博物館、上海博物館、上海大劇院、上影廠等知名文化藝術單位開發的文創產品人氣火爆,充分展現科技與藝術融合之美,/ 視覺大陸

在啟發式教學的引導下,全班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地作了一首七言絕句。“風不是從一個方向來的,我讓他們仔細看樹葉,樹葉有時候向東飄,有時候向西飄,有時候亂飄,我告訴他們四面八方都會有風吹過來,一個孩子馬上說‘四面八方都是風’,”張大春緊接著吟詠出整首詩:“四面八方都是風,行舟西向水流東,荷枯湖淺浮云散,柳絮之間聲不窮,”

這首干凈、清新的小絕句,雖然算不上佳作,但完全合乎唐詩的格律,整首詩的創作過程中,張大春只負責矯正平仄,所有詞句都出自孩子們,

張大春還帶著孩子們學習了16 個甲骨文、16 個鐘鼎文以及16 個小篆,并根據所學字符中的10 個拼出了4 個字——“特立合群”。這也是張大春想送給這43個孩子的寄語:既要特立獨行,又要與大家合作,順勢,張大春把特立和合群這兩種性格放在李白身上,以驗證他的一生。

語文就像一根鏈條,自有其邏輯,張大春講到此處,便自然而然地給孩子們講起了李白的背景和唐詩,他的講解方法令孩子們感到新鮮又陌生。他唱起李白的《夜宿山寺》,“用歌調的形式唱詩歌,只要他們學會唱一首詩,就能合著歌調唱出100 首,這是語文中音樂的成分”,很快,孩子們便能唱出柳宗元的《江雪》了,

這堂課,就像一場語文教育實驗,《認得幾個字》第一版出版后,張大春就倡導將大學部的文學課程下放到國小,按照大學部中文系的課程體系,從文字學開始,接著是聲韻學、訓詁學,分別教授字形、字音與字義,循序漸進,從簡單到復雜,


2020年8月24日,合肥,瑤海區郎溪路國小智慧書法假期課堂上,孩子們用智慧書法軟體進 行練習。/視覺大陸

“我覺得,文字學和訓詁學的一部分,下放到國小2 年級都可能是成功的,”張大春說道。顯然,在這場教學實驗中,納入大學部課程中言簡意賅且平易近人的敘述、描述或解釋,對國小2年級的學生而言,理解和應用起來確實不難,

張大春與孩子們在課堂之外還有很多互動,他教授的都不是國小課本的內容。這與近年來大語文教改提倡的降低課本在語文學習中的比重的思路不謀而合,

第二次實驗是在大陸臺北,節目組帶著2 年級6 班的10 名學生來到臺北靜心國小——馬英九、霍建華等都畢業于這所學校。課堂上,張大春給孩子們講《詩經·七月》,講每個月盛產的水果、蔬菜以及要做的農事;課堂外,張大春帶他們逛菜市場,真真切切地認識書中的果蔬。“我們把買來的菜帶到一家法式餐廳,小朋友吃得特別開心。”午飯后,張大春把孩子們帶到文廟,在庭院內上了一堂課,教他們模仿《詩經》的體例作詩。

“這是我的兩次實驗。我覺得將更豐富的內容用比較簡單的語言傳達出來,并沒有太大難處,關鍵在于我們選擇哪些實用的教材,當然,不一定選一大篇名作,比如《前赤壁賦》和《后赤壁賦》。真正的教學重點不是讓孩子從頭到尾背誦字句,而是引導他們了解作者與其所在社會、時代有著什么樣的聯系,所表現的關懷與情感。”張大春說,


創作帶領教學

現在,不管詩詞曲賦還是古典文化教育,似乎都落入了欣賞分析的窠臼,張大春稱之為“賞析派”。“每一句詩都要翻譯,‘床前明月光’需要翻譯嗎?”張大春說,語義變成了理解作品的最終手段,“這是不對的”。詩歌被翻譯后,詩味淡然,詩的教育就失敗了,“不能把詩文變成科技整合的教材,”

在張大春看來,賞析并非不對,但它應當是閑來無事時充實認知的一種手段,

尤其在按部就班的教育中,應當特別注意兩個重點:一個是大學部課程下放到國小,另一個則是以創作帶領教學,

“考試領導教學注定是失敗的。”張大春之所以提倡創作帶領教學,緣于每個人都有創作欲,“表達就是創作”,三四歲的孩子初學語言時,表達欲不會被壓抑;一旦他們上了學,表達欲一定會被壓抑,“為什么?因為老師會說這句話說得不對,從此之后孩子就不再說了。”


魯迅先生說:“創作總根于愛,”/《覺醒年代》

不要大量寫作文,張大春在《文章自在》中反復強調這一觀點,他算過一筆賬:從國小三年級開始寫作文,直到高中畢業,每周寫一篇,一個學期16 —18 周,算一年寫32 篇,十年間總共要寫320 篇,“320 篇作文中,至少有300 篇——也就是90% 甚至95%,屬于命題作文,那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獨立思考?他們統統都在揣摩老師或命題考官的用意,”

在接受采訪時,張大春提到,應當讓孩子們每人想一個題目,發明一個想法、概念、意旨,自由表達自己。“能夠順暢地表達,這不就是成就嗎?”在他看來,命題作文要徹底革新,“第一個要革新的就是,教作文與寫文章這兩件事應該有一個明白的分野”,

我們要教什么呢?張大春發現,很多人已經忘記了公文的標準格式,所以應該教應用文,這并非意味著抱殘守缺或墨守成規,現在的文字往來尤其是短信,未嘗不可看作古代書信的一個延伸,“為什么不能借由現代的界面,用更講究的方式與人溝通呢?”當然,張大春特別強調,并不是非要囿于固定的格式,而是不要過于依賴表情符號,在他看來,那樣會將我們的語匯慢慢埋沒掉。


2019年12月6日,西安鳳城八路附近,寫著勵志話語的網紅臺階,用文字裝點建筑漸成潮流,但目前有些設計顯然缺乏美感。/ 視覺大陸

如果說讓孩子們建立起更全面的知識基礎靠的是課程下放,那么自由創作就是建立學習興趣的重要途徑。張大春特別提到熱播劇《清平樂》中的一個小片段:歐陽修出了一道考題—— 一匹馬在路上奔跑時踏死一條狗,他讓學子們用簡短的文字描述這一情景。“這個故事出自筆記小說上的典故,歐陽修這么做,就是要喚起學子們寫精簡文字的興趣。”

如今,我們應當鼓勵孩子們從小用各種形式進行創作。張大春說:“比如用50個字、30個字或15個字,能不能完整表達一個故事?”從另一個角度看,精簡的表達就變成了文言文,通過幾次類似的訓練,孩子們對文言文的語法便有了直觀的理解。張大春說,培養孩子對文字的敏感度,遠比機械背誦重要得多,


讓漢字活起來

在為《認得幾個字》寫的序言中,阿城寫道:“我認為文字,中文字,只將它視為工具,是大錯誤,中文字一路發展到現在,本身早已經是一種積淀了,隨著文化人類學的發展與發現,這種積淀是一筆財富,一個世界性的大資源,”

可見,認字,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此前,很多人對張大春教制錦市街國小的孩子們學習甲骨文、鐘鼎文和小篆感到不解,對此,張大春并沒有直接回應,而是給記者舉了個例子,漢字里,鳥、馬、象這些字都有象形基礎,它們都有“身體”,而牛和羊這兩個字卻只有“頭”。無論從小篆還是甲骨文中似乎都找不到答案,說明這兩個字被造出來時便是如此,

在字的流變中溯源“失敗”,可以轉而向人類學求解。張大春說,牛和羊最早是用作祭祀的太牢與少牢,人們把它們的頭砍下來,擺在供桌上,說明它們存在的重要意義在于成為禮牲,

“所以,并不是說我們現在用或不用甲骨文,而是要回到字的根源上,明白這個字為什么要這樣寫。”張大春說,追根溯源會讓人豁然開朗,這是鮮活的生活史料中很重要的部分,


2017年12月29日,第52屆全球生態旅游大使世界總決賽在南京舉辦,12位先期抵達的佳麗走進南京1865創意園區,分別寫下“愛、祝福、友誼、夢”等漢字,感受傳統大陸文化的魅力, / 視覺大陸

當然,探究漢字的淵源,很多時候用繁體字更容易釋義,張大春覺得,在沒有考試壓力的情況下,讓孩子們多學幾個繁體字,“會讓他們覺得很有趣”,因為繁體字里蘊藏著漢字造字的原則,這是歷史,亦是文化,“大陸字如果沒有道理,它是怎么制造出來的呢?我們知道造字的原理,可能只需要幾百個字符就可以貫穿成千上萬個常用字,何樂而不為?”

其實,學習繁體字,重點也并不是繁體字,張大春認為,那些有文字學意義的文字、有發展意義的字符,“每個字背后都有故事,一旦了解這些故事,根本不需要死記硬背”。張大春說,孩子越小越能夠理解文字背后的歷史和故事。而一旦掌握漢字的構成和使用方式,即“六書”,眼前的漢字就會活起來,“跟個活人一樣”。文字也是與時俱進的,正如張大春在《見字如來》中所寫:“字與詞,在時間的淬煉之下,時刻分秒、歲月春秋地陶冶過去,已經不只是經史子集里的文本元素,更結構成鮮活的生命經驗,當一代人說起一代人自己熟悉的語言,上一代人的寂寥與茫昧便真個是滋味也不是滋味了,”

至于現今流行于年輕一代的“火星文”,張大春的看法是:它是時代發展中出現的一種“新”文字,但并不擁有長久的生命力,“火星文一代沖擊一代,每一代流行兩三年,想想看,2057 年,還有人知道‘雷’是什么意思嗎?”張大春認為,“火星文”非但不能讓我們與同輩人溝通,可能也不能與歷史溝通,在他看來,這些年輕人之間流行的、浪花一樣旋生旋滅的詞語,無法串成一個理解主軸,更無法成為伴隨著時間發展讓后世者理解文獻的途徑。


2017年4月3日,上海,魯迅紀念館舉辦“魯迅的讀書生活”展覽,展示魯迅讀書、著書、編書、譯書的經歷。魯迅是語文課本中最常出現、最富爭議的“時代符號”, / 視覺大陸

有些網路詞匯如“喜大普奔”“不明覺厲”不斷在網路上發酵,之后人們就會疲憊,語文自身的疲憊是會加速的,“人疲憊了會休息,但語文如果被使用疲憊了就會消失,”張大春說,“我們真正關心的可能是意義的消失,大家都習慣用流行的簡單用語,結果是我們會失去原本文字或語言流傳良久后沉淀的復雜意義,以至于我們也不會那么復雜了,只會快速地解決自己最簡單的需求,”

“我們對事物進一步的抽象思考,有賴于更豐富、更復雜的語言,如果我們的教育無法成就或我們的生活中也不能保留這一點,最終我們的智能會弱化。”張大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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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出版傳媒 | 廣東人民出版社,2021年7月

《給理想一個機會》《堅韌地活,勇敢地愛》



✎作者 | 尤蕾

✎排版 | 甄米粒

原標題 | 作家張大春:寫文章,不要寫作文

首發于《新周刊》57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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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員
  1. 看這本書的實用性,實用性強就選紙質書,如果只是看看,電子書.

  2. 一輩子都讀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