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風窗常務副主編 謝奕秋
中東是非多,一個原因是頂級玩家多,
沙特王儲的手下人可以在外國領事館里用“廚藝”把公民記者大卸八塊,高喊“復仇”“阿勒頗”“真主至大”的土耳其警員可以在首都一個藝術展上“三下五除二”干掉堂堂的俄羅斯大使。
這些事件的幕后主使,通常比較低調。不像美軍三枚飛彈炸死了“伊朗諜王”卡西姆·蘇萊曼尼后,川普就咋咋唬唬急于邀功,結果伊朗“不吃素”的飛彈把34名美國大兵轟成了腦震蕩,
時隔不到一年,感恩節剛過的周五,與故人蘇萊曼尼將軍一樣裝點著美髯和碩大戒指的伊朗“核首席”穆赫辛·法赫里扎德,被“車彈伏擊+機槍掃射”打殘在德黑蘭近郊的鄉間主干道上,送院后咽氣。
留有彈孔的黑色尼桑座駕居然整體完好,現場不過多了些血跡和瓦礫碎屑,不像是美國的“高科技特效”作案,倒像是以色列特工機構“摩薩德”耍狠搏命的鋤兇手法。
但這事也不能一概而論,不能說以色列過去經常干這種事,而且內塔尼亞胡總理在兩年前PPT中指名道姓要拿下法赫里扎德,這回就一定是它(單獨)干的。
01
孰不可忍
德黑蘭有個烈士博物館,里面專門陳列了近年被定點清除的“科學家”座駕,
這些“科學家”如果是伊斯蘭革命衛隊成員,早已被美國打入恐怖組織另冊,可以“格殺勿論”。但這種在對方本土的戰略行動,需要意愿、能力和膽略皆備,隨時要承受對方“閃電般降落”的復仇重擊。
(被定點清除的科學家座駕【圖源:鳳凰網】)
上次是一架滿載的烏克蘭客機做了代罪羔羊,但伊朗當局的復仇意志不必懷疑,也不容懷疑,
擱在平時,以色列經常轟擊敘利亞境內的伊朗軍事設施甚至人員,德黑蘭裝聾作啞,不是怕跟特拉維夫(以色列國防部駐地,這里代指以政府)掀翻桌子干仗,而是因為在意識形態宣傳上,德黑蘭不承認伊朗正規軍在替他國保衛政權,頂多說過去的是一些志愿兵,所以挨打了也與國家臉面無關。
而每次“核科學家”在本土死于非命,伊朗都把以色列控訴一番,但特拉維夫不承認,德黑蘭的證據搜集也不足(不然不會接連出狀況),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這次連“核首席”法赫里扎德(據說是伊朗所有核計劃的領路人,曾負責核彈頭小型化)都殞命,伊朗還會忍嗎?
勃然大怒的伊朗當局,已經致信聯合國秘書長和安理會,要求討回公道,其外長扎里夫痛斥歐盟雙標,其武裝力量總參謀長巴蓋里、革命衛隊總司令薩拉米,紛紛誓言報復兇手。
(外長扎里夫發推)
作為伊朗最高領袖軍事顧問的侯賽因·德漢,明確指控以色列是幕后真兇,并暗示這場襲擊得到了川普的“祝福”。
外界記得,川普被披露在11月12日召開了一次國安會議,他上來就提議,要對伊朗核設施發動飛彈襲擊。這讓他的助手們大驚失色,最后苦勸川普放棄了這個念頭。
曾被蘇萊曼尼將軍調教過的黎巴嫩真主黨,其副秘書長納伊姆斷言道:法赫里扎德“被美國和以色列主使的人殺害,這是對伊朗、自由地區以及巴勒斯坦發動的戰爭之一”,
“明白真相”的伊朗群眾,紛紛上街抗議美以。
比起遺像中“慈愛”的蘇萊曼尼,這位照片中愁容滿面的“核首席”,雖然不被普通伊朗人熟悉,但一個為偉大國家工程鞠躬盡瘁的科學家死而后已的故事,已經足夠用來動員情緒。
02
美以雙簧
特拉維夫照例拒絕就暗殺事件發表評論。
但在過去兩周中,內定日后將接任總理的以色列防長本尼·甘茨(藍白黨領導人,兼任副總理),已經與美國代理防長克里斯托弗·米勒進行了兩次對話,后者曾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一線指揮特種作戰,
有報道稱,以色列軍方已收到指示,為美國(在川普任期結束之前)對伊朗發動襲擊做好準備。
(川普轉發了以色列記者約西·梅爾曼的推文)
根據年初伊朗報復蘇萊曼尼被殺的例子,特拉維夫擔心,伊朗人可能會通過敘利亞的親伊朗民兵組織或黎巴嫩的真主黨,“就近”直接對以色列作出軍事反應,
也有網友看到“伏筆”,近期,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訪問了中東多個國家,并就伊朗問題進行了磋商。據蓬佩奧隨行知情人士說法,“所有選項都在談判桌上”。
所以,先下手為強?
邏輯恐怕沒那么簡單。
暗殺事件發生后,仿佛是“幕后說唱者”(美國)配合“前臺演員(以色列)的靜默表演”,蓬佩奧發表了一份聲明,內容并非回應暗殺事件,而是宣布制裁支持伊朗飛彈項目的外國企業,
(蓬佩奧推特截圖)
與此同時,蓬佩奧還意味深長地表示,他曾獲悉,有報道稱內塔尼亞胡總理和摩薩德負責人與沙特王儲小薩勒曼舉行了會晤,
看出來沒?是不是有點表面“幫腔”、實則“甩鍋”的意思?
網友戲謔道:要是川建國干的,他早發推表揚自己了,而且這年頭還用機槍掃射殺人的,怕不是惹上黑道了吧?
既然不像是美國干的,它為什么要擔心伊朗的報復,進而要鋌而走險先發制人?
沒那個必要,
如果真是特拉維夫主謀——伊朗搞出核武器,以色列首先遭殃——它倒很懂得狐假虎威。而情報頭子出身的蓬佩奧當然不會被其利用,寧愿把作案和防御報復的責任,推給以色列和沙特。
反正,內塔尼亞胡第一時間恭賀拜登當選,已經讓懂王不悅。
03
伊朗內應
暗黑世界的爾虞我詐,不比《國土安全》里的情節遜色,前些日子疑似謠傳美方起獲法蘭克福的服務器,一個版本居然是美國國防情報局“端”了中情局和國土安全部網路安全局(局長剛被川普免掉)的據點,
權力傾軋下,相煎何太急。
莽莽伊朗境內,于眾保鏢中取敵酋性命,必有內應,內應或是小嘍啰,也不排除背后有當局位高權重之人。
伊朗前副總統阿里·阿塔西是個“明白人”,他在推特上指出:以色列已經以糟糕的方式在伊朗安營扎寨,今年的一系列事件明確顯示,伊朗的安全戰略應該是“找出以色列的間諜和線人”,
(伊朗前副總統阿里·阿塔西推特截圖)
但在蘇萊曼尼死后,伊朗的情報能力不用多指望,幾年前因為關鍵部門內鬼的投敵,伊朗的間諜網路已經是千瘡百孔,
現在問題變成,德黑蘭要不要現在對美國做出強烈反應?還是靜靜等待拜登上臺?因為拜登曾表示,他將在與伊朗的交往中采取“可靠的外交路徑”,并有可能帶領美國“重返伊朗核協議”。
目前看,起碼伊朗政府內部有緩和的想法——畢竟,伊朗官方曾屢次口頭拒絕核武器化的目標,
曾任伊朗首席核談判代表、在疫情期間聲望受損的總統哈桑·魯哈尼說,伊朗希望美國新一屆政府“譴責”前政府的錯誤決定,“彌補”其對伊朗犯下的錯誤。
他說:“我們此前強調過,如果其他各方承諾履行其義務,我們也將履行我們的義務。”
這位明年即將面臨連任壓力的務實派總統,顯然清楚經濟與民生才是選票的真正來源。一時亢奮的群眾情緒,不過是阿訇們規訓下的應激反應。
04
直面猶太裔
只是,拜登到時的決策可能還是會讓其白等。
一個小小的注腳是,克林頓、川普、拜登,都招了猶太人來做女婿。拜登還找了個猶太人(布林肯)來做國務卿,如其上任,將是繼基辛格(此公“站”拜登,剛被五角大樓的一個顧問委員會免職)之后美國又一個猶太裔國務卿。
猶太人之間也可能立場迥異(比如伯尼·桑德斯是反建制派,跟穆斯林議員都能混到一塊去),但或多或少有一份對于以色列的故土情誼。伊朗境內如今也有不少猶太裔,但伊朗伊斯蘭政權反對以色列的國策是一以貫之的。
(托尼·布林肯)
左派人士會引經據典說,古波斯時期尚且容得下猶太人。的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締造者居魯士大帝,信奉自由宗教,當時,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攻下猶大王國都城耶路撒冷,把全城的猶太人都俘虜到巴比倫尼亞去當奴隸,史載共有3000余人,被稱為“巴比倫之囚”。居魯士打敗新巴比倫王國后,解放了所有的猶太人,并準許他們回到耶路撒冷,可謂有“救命之恩”,
到了同情什葉派的蒙古伊利汗國統治波斯時,猶太人醫生兼學者拉施特甚至擔任宰相多年,但這一切,隨著伊朗幾個什葉派王朝建立,開始風吹雨打去,更不用說1979年伊斯蘭革命后,伊朗年輕人多么仇視據說陰謀發動政變、且充斥著猶太人的美國中情局了。
在反以色列的伊朗人看來,拜登政府和川普政府,也就是百事可樂和可口可樂的區別——都是美國生產的、為美國利益服務的、可能毒害他人健康的東西,
時過境遷,2015年締結的伊朗核協議,本身也到了“日落條款”(規定對伊朗核活動的明確限制到2025年自動失效)沒幾年就見效的時分,拜登政府重返該協議的意義不大,德黑蘭還有必要指望曾力推該協議的杰克·沙利文(拜登提名的國安顧問)帶來不一樣的味道嗎?
編輯 | 黃靖芳
排版 | 劉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