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向來謙虛好學,一生曾經拜過一百多個師父。但領著他進入武學大門,傳給他“靈犀一指”和“鳳舞九天”這兩門絕學的,卻是當年兵器譜排名第五的“銀戟溫侯”呂鳳先。
陸小鳳是浙江桐廬人,父親陸天一舉人出身,胸懷韜略,曾在寧王府做過幾年幕僚,頗受倚重。后來,陸天一見寧王有不軌之心,便果斷地攜妻兒離開,一直來到富春山中的一個小山村,才安定下來。當時,陸小鳳只有三歲。
由于年紀太小,陸小鳳很快便適應了山村的生活,整日與鄉鄰的孩子們摸魚捕蝦、玩泥巴,不亦樂乎。就這樣,陸小鳳無憂無慮的長到了七歲,如果不出意外,他將在山村生兒育女,一輩子也不會走出富春山,最多只會在父親的教導下讀書習字,成為山村的教書先生。但就在陸小鳳過完七歲生辰后第二天,一個老乞丐闖進了他的生活,也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這是一個炎熱的夏日下午,陸小鳳和幾個小伙伴約好去捉知了,他們蹦蹦跳跳的過了小溪,來到對岸的樹林邊,正想進林,忽然發現一個衣衫破爛、臉色黝黑、頭發亂如雞窩,看不出多大年紀的老頭,恰好躺在林間小路的路口,仿佛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
幾個小朋友互相看了看,還是陸小鳳走到老頭跟前,喊了一聲老丈,說麻煩您老讓開路口,好讓小子們進樹林。陸小鳳喊了幾聲,那老頭卻好像根本沒聽到他說話,沒有一點兒反應。陸小鳳又湊近了一些,聞到老頭渾身散發著酸臭之氣,還混合了劣酒的味道,急忙退后幾步,不自覺的干嘔了幾下。
等陸小鳳不再作嘔,再看那老頭,嘴唇微微張合了幾下。陸小鳳以為他是餓得昏了過去,便從懷里拿出一塊面餅,遞到了老頭嘴邊。老頭聞到面餅的香氣,一口咬住,三五下就吃了個精光,卻因為吃得太快,被噎住了喉嚨,面色變得黑紅,表情痛苦之極。
陸小鳳倒也聰明,他急忙跑到小溪邊,雙手掬了一捧水,為老頭喝下,又讓幾個小伙伴也捧了水過來,全部喂給老頭喝,直到他的神情不再那般痛苦,才停止了喂水。老頭沒事了之后,讓開了路口,讓陸小鳳他們進了林。
陸小鳳他們幾個畢竟是孩童心性,進了樹林之后玩得高興,早把乞丐一樣的老頭忘在一旁,直到日頭西斜,樹林中漸漸暗了下來,他們結伴回家時,才發現那老頭還在路口坐著。當陸小鳳經過他身旁時,他用干澀的聲音說道,小子,晚上等你家大人睡了,給我帶碗酒喝。陸小鳳也沒答話,急急回家去了。
當夜陸小鳳睡著之后,一直不太安穩,那老頭仿佛有魔力一樣,竟然進了陸小鳳的夢中,反反復復說著“我要酒喝,我要酒喝”……終于把陸小鳳嚇得從夢中翻身坐起,感覺渾身濕膩膩的,出了一身冷汗、熱汗。
所幸陸天一見兒子已經七歲,便開始讓他獨自在一屋內睡覺,陸小鳳這次夢魘,才沒有驚醒父母。陸小鳳是個懂事的孩子,也足夠大膽。他想父母勞作了一天,很是辛苦,自己就不要再麻煩他們了,反正家中還有些自釀的酒,就給那老頭一些,打發了他,不再打擾我睡覺就行了。
于是,陸小鳳輕手躡腳的穿衣下床,又拿了一個掏空的葫蘆,灌滿了酒,借著如水的月光,再度來到了樹林邊。那老頭果然還在路口等著,只是這次沒有躺在地上,而是如一塊大石頭一樣坐著。
老頭遠遠見陸小鳳過來,鼻子不斷聳動,顯然是聞到了酒的香氣,于是他這塊大石頭馬上變成了一只大鳥,雙臂揮動,一躍而起,凌空虛渡三丈多遠的距離。有那么一剎那,老頭的身影恰好遮住了皎潔的明月,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之感。老頭這一躍,恰好落在陸小鳳身前,他話也不說,一把奪過酒葫蘆,只聽咕嚕咕嚕一陣響聲,酒已被他喝得涓滴不剩。
老頭喝完酒,還不停地吧唧吧唧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他那雙亂發之下的眼睛,日間看時還是渾濁不堪,黯淡無神,此刻卻變得如星星一般明亮,讓陸小鳳目瞪口呆。老頭看陸小鳳的樣子,十分滿意,老把空空的酒葫蘆遞還給他,然后說,小孩,想學武功么?
陸小鳳還在震驚一個連路都走不利索都老頭,竟然能夠躍起數丈之高,越過數丈之遠,此刻他根本沒聽清老頭在說什么,只是覺得他在問自己話,便條件反射似的點了點頭。老頭見陸小鳳答應了,也很高興,抱著他在月光下旋轉而起,直飛到五六丈高,才緩緩落下地來。
老頭和陸小鳳約定,每逢初一、十五之夜子時,陸小鳳便帶著一葫蘆酒,來樹林跟他學習武功。而他首先交給陸小鳳的,便是一門內外兼備的絕學。這門功法,除了能讓人快速積蓄內力之外,還能夠將人的雙手變得如鋼鐵一般堅硬,卻又不失靈活。
與此同時,陸天一也覺得兒子玩夠了,開始教他讀書習字。于是陸小鳳無憂無慮的童年結束了,不過他很快便發現,讀書習武雖然枯燥,但隨著自己漸漸強大起來,他獲得了更高層次的快樂。
此后,陸小鳳按照老頭教給自己的方法,日日勤練不輟,到了第三年頭上,陸小鳳雖然還沒把雙手練到如鋼似鐵的境界,但當他將功力凝聚到雙手上,尋常的鐵器已經很難傷到他。老頭看陸小鳳進境飛快,非常欣慰,又把輕功身法教給了他。
由于陸小鳳的內功已頗有些根底,所以練起輕功來更快,僅僅過了半年,他已經可以飛檐走壁,再不擔心自己偷練武功的事情,被父母發現。不過,令陸小鳳奇怪的是,雖然他數次問起,但老頭始終不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有他教給自己的內功和輕功,更是連名字都沒有。
如此又過了半年,陸小鳳十一歲生辰當夜,他給老頭帶了燒雞和牛肉,以及整整三葫蘆烈酒。這酒不是他家自釀,而是他托人從杭州帶來的五加皮。果然,在美酒美食的雙重攻勢下,老頭終于說出了他的身份來歷。
原來這個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數十年前江湖赫赫有名的“銀戟溫侯”呂鳳先。當年百曉生作“兵器譜”,把呂鳳先的銀戟排在第五位,僅在天機老人的天機棒、上官金虹的龍鳳雙環、李尋歡的飛刀和郭嵩陽的鐵劍之下。
換了任何一個人,能排在天下第五,一定是非常榮幸。但呂鳳先生性驕傲自矜,從不甘居人下,竟以排名第五為恥。于是,他發憤圖強,棄銀戟而不用,轉而創制出一種神奇的功法,將自己右手的兩根手指,練得如金屬利器一般,既堅硬無比,又鋒利無匹。
呂鳳先練成如此神功,便找排名在自己之前的人比試,結果他第一個遇到的,便是小李飛刀李尋歡。兩人見面時,呂鳳先在李尋歡面前試演這門絕學,手指輕易穿過厚厚的實木桌子,令李尋歡為之動容。呂鳳先向李尋歡挑戰,但后者卻要求他先幫自己一個忙,就是讓被林仙兒戲弄廢了的阿飛再度振作。結果,呂鳳先故意敗在阿飛劍下,使阿飛重拾信心。
李尋歡見呂奉先表面冷傲,內心深處卻是一個渴望友情的熱血漢子,有心與他結交,于是便提出了一個更“過分”的要求,讓呂鳳先去除掉林仙兒這個禍害。呂鳳先信心滿滿的去了,卻被林仙兒迷住,后又敗于上官金虹之手,身心遭受巨大打擊,竟然一蹶不振,變成了一個到處討酒、偷酒喝的乞丐酒徒。
呂鳳先就此墮落下去,并拒絕包括李尋歡在內的任何人的幫助。然而,時間是能夠治愈一切的良藥。呂鳳先渾渾噩噩三十年,一日忽然開悟,清醒過來,一身武功也漸漸恢復。
呂鳳先深覺今是而昨非,決定重找李尋歡,再敘舊誼。可是,世上人都告訴他,李尋歡早已帶著孫小紅隱居,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呂鳳先四處尋找李尋歡不著,一日經過桐廬,忽然想到富春江是嚴子陵垂釣之地,天下最著名的隱者去處,便試著來富春山碰碰運氣,結果他沒有找到李尋歡,卻遇到了陸小鳳這個孩子。
四年前,呂鳳先和陸小鳳相遇,他見陸小鳳給自己面餅,又捧來清水給自己,深感他古道熱腸,便有心給他一番造化,于是才有了讓他夜間送酒一事。
呂鳳先教給陸小鳳的輕功,正是呂家家傳的“鳳舞九天”,而能把手掌練成鋼鐵的絕學,就是當年他自己創制出來,準備再戰天下的神功。
陸小鳳聽呂鳳先說出這些往事,才知道這個不起眼的老頭,曾經和小李飛刀并肩而立,不由心馳神往,沉浸在那段風云歲月之中,直到呂鳳先將他喊醒。呂鳳先告訴陸小鳳,自己的生命已經快到盡頭,最多只有一年好活。而在這一年之內,他會幫助陸小鳳,練成一門絕世神功,讓陸小鳳可以借此行俠仗義,名揚天下。
陸小鳳很好奇,說難道師父傳我的,還不是最頂尖的功夫。呂鳳先敲了他一個響指,說自己當年的鐵指功夫,已被上官金虹所破,現在想來,也根本不可能說李尋歡的對手,又哪里談得上頂尖了?
呂鳳先告訴陸小鳳,自己教他練雙掌,最后還要著落在指頭上,更確切地說,是要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第一步,要將手指練得如鋼鐵般堅硬,這一步只要苦練下去,數年便可達成。但關鍵的第二步,是要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練得既快又靈活,可攻可守。攻則無往而不利,守則天下萬物莫能破。
接下來的一年,呂鳳先便著重訓練陸小鳳的食指和中指的攻守。攻不用說了,只需用手指去戳樹,戳石,戳鐵等等。至于守,呂鳳先要求他行與意同,甚至行在意先,心念未動,手指已經夾住了對手射過來的暗器、兵器。
因為自己時日無多,呂鳳先對陸小鳳非常嚴厲,訓練過程之嚴苛慘烈,實不足與外人道,連陸小鳳都根本不愿意再提起。但在呂鳳先離世之前,陸小鳳終于將這門功法練成。
當時,陸小鳳正在跟著父親學習李商隱的詩集,深愛《無題》系列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一句,于是在呂鳳先彌留之際,陸小鳳含著眼淚告訴他,自己給這門絕學起了個名字,叫作“靈犀一指”。呂鳳先聽到這個名字,大笑數聲,連說了三個“好”字,便溘然長逝。
“靈犀一指”,本是攻防一體的絕世武學,但陸小鳳宅心仁厚,一生只用它來防守,連葉孤城都的“天外飛仙”都被他用“靈犀一指”接住,因此被稱為天下防守第一。然而,連西門吹雪、花滿樓都不知道,陸小鳳的“靈犀一指”進攻起來,也是同樣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