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超級聯賽真正完全按照計劃落地的可能性并不大,而12家豪門也不太可能在最后真正地與歐足聯完全決裂,挺直自己的腰板,毫不妥協。在這個時點所提出的這個計劃,更像是一種對于歐足聯的逼宮之法,謀求一個坐下來談談的機會與身份。
首先,我們必須要弄清楚的一點是,歐足聯、國際足聯等官方足球協會手里并非只有歐冠,還有間隔周期更長、歷史更悠久,號召力也更至高無上的世界杯(以及各洲際杯)。
對于頂級球員來說,世界杯在他們心中的地位,與歐冠的孰輕孰重,有著繁多的例子進行佐證。羅伯特巴喬會為了1998年世界杯的出場機會,從AC米蘭轉會博洛尼亞。吉魯也會表示“在阿森納我只是第三選擇”,從而投奔切爾西。瓜迪奧拉為了確保穩定的戰術地位而離開諾坎普,目標2002世界杯,屈尊前往布雷西亞。在皇馬打不上主力的莫拉塔也會為了擠進2018年西班牙的陣容而選擇切爾西。拋開轉會,還有像迭戈科斯塔這樣的球員,更改自己的國籍,只為了能夠趕上2014世界杯的班車,哪怕他的年齡已經決定了他可參賽屆數的極為有限。而卡卡為了世界杯而帶傷強行出戰,哪怕這會導致他后續職業生涯的長期問題,并最終嚴重阻礙了他在皇馬的發展,再無歐冠指望,更是直觀地說明了球員心中世界杯與歐冠的孰輕孰重。
對于頂級球員來說,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便是如此崇高,是他們證明自己能力,爭取生涯高度的最佳舞臺。在很大程度上,這與賽事客觀水平無關,而是受到了四年一度之稀缺性的影響,以及更長時間的認知意識培養。
那么,只要官方足球協會像現在的應對這樣,以一手“參加歐超聯賽的球員不得參加國家隊賽事”,便可以非常有效地節制歐超聯賽的進一步發展,讓歐洲豪門感到棘手,承受頂級球員流失的壓力。
當然,這其中有一個問題,便是非歐超聯賽俱樂部對頂級球員的消費能力。即使頂級球員想要加盟,下家也需要擁有對應的經濟實力—轉會費是一方面,而更重要且更長遠的則是薪資獎金待遇。畢竟,歐超聯賽的12家豪門,其中的絕大部分可謂是最有消費能力的超級金主的大集合,集中了歐洲職業俱樂部中在現階段的大部分大買家。
然而,如果說這一點在15年前、20年前,甚至10年前,可以作為歐洲豪門的護身符,那么在當今,已經失去了絕對性的免死效力。
在近年來,非傳統足球投資區域的外部資本大規模地涌入歐洲,東亞大玩家、西亞石油爹、美國精明鬼,紛紛在歐洲足球圈開辟著屬于自己的版圖。而他們購買的球隊,也并非局限在豪門,也有著相當比例的普通球隊—-曾經的曼城,與現在的瓦倫西亞,狼隊,阿斯頓維拉,西班牙人,水晶宮,南安普頓,格拉納達,尼斯,萊斯特城,雷恩,伯明翰,等等等等。而在當下,也有著像紐卡斯爾這樣的球隊,在不斷接受著圈外欲入局者的試探商洽。
購買相對非頂級球隊,是有其內在合理性的。雖然現階段的球隊品牌價值肯定不如那些豪門,但收購成本更少,財務壓力更小,而如果看到窗口期機會,并在屆時精準地重金投入,那么自然可以將球隊自行打造成新的豪門—–阿布拉莫維奇收購“準一線”切爾西,曼蘇爾拿下中游隊曼城,甚至從法甲一線走向歐冠熱門的巴黎圣日耳曼,都是很好的案例。
這樣一來,現有豪門們在經濟實力上的免死金牌便不再管用了。這些外資控制的中游球隊,暫時確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頂級球員爭奪野心”,但這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機會窗口期”的尚未降臨,與財力同樣深厚且品牌號召力更強的傳統豪門直接爭奪的劣勢太大,付出成本過多,而不是財力限制。而一旦歐足聯有了“歐超球員不得參加國家隊比賽”,非歐超球隊對于歐超豪門的資源競爭優勢便產生了,而這個窗口期也就此降臨。看到切入點的資本,很可能選擇大手筆的投入,將頂級球員爭取到自己麾下。
頂級球員的離開,便會帶來歐超與歐冠在長遠發展上的相應變化。
豪門之所以是豪門,不僅僅是因為它的俱樂部名字,更因為它名字之下,現階段的頂級實力,而頂級實力的基礎便是頂級的球員。賽事也是同理。只有背后自帶實力與巨星的球隊才是當下的豪門,也只有給出巨星活躍瞬間與頂級比賽水平的賽事才是當下的大賽。賽事的號召力與品牌質量掛鉤,而品牌質量則與競技水平掛鉤。歐冠之所以是現在我們所認知的歐冠,是球員心中的夢想,來源于一代代巨星在其中的閃亮,世界最高的比賽水平,而不是單純的“UEFACL”那六個字母的存在。
短期來看,歐超聯賽的舉辦,擁有頂級球星的頂級豪門的離去,會帶走歐冠的比賽水平,從而讓上述因素成為歐超豪門節制足球協會的砝碼。然而,隨著頂級球星的逐漸離去,非歐超球隊中會逐漸誕生出新的當下豪門,而舊有的豪門則會逐漸沒落而成為踢不出頂級比賽的“破敗貴族”,充斥“舊貴族”的歐超聯賽自然也就隨之沒落,于是歐冠的復興也就是順理成章,上述因素便又成為了足球協會節制偶超豪門的底氣。
事實上,一個足球豪門的品牌打造與成熟,并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遠比我們想象中要更為容易。2003年夏天的切爾西,阿布拉莫維奇坐著私人飛機滿歐洲轉,向勞爾和羅納爾多開出報價,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只能購買貝隆、克雷斯波這樣在曼聯和國際米蘭不算得意的球星,以及喬科爾、格倫約翰遜、達夫、穆圖等“非頂級的實力派”,而到了2006年夏天,他便順利地招募到了舍甫琴科和巴拉克這樣的巨星,切爾西在巨星眼中的形象改變只用了三個賽季時間。而曼城與大巴黎,更是無需多言。因此,只要給非歐超聯賽的球隊以一個招募頂級球星的機會,不消數年,或許歐洲大陸上就會誕生一批全新的豪門。
而到了那個時候,歐超聯賽的品牌價值又會如何呢?歐超豪門還能算是豪門嗎?而相對地,歐冠又會如何呢?我們都會下意識地認為,豪門是有底蘊和歷史的,其品牌不會那么快地沒落,而新貴的崛起也會伴隨著“土豪”的沒底蘊之局限。然而,事實證明,隨著時間的稍許推移,比賽內容此消彼長的持續,主力球迷群體的迭代更新,一切變化都會來的非常快速—新的球迷活躍,而他們接受到的頂級巨星所屬之球隊,自然就成為了他們認知中的豪門,而豪門參加的賽事也就成為了頂級賽事,至于那些“祖上闊過”的俱樂部名,則只屬于歷史的故紙堆。
賽事的人氣高度,永遠靠“當下”來支撐,而球隊的豪門與否也是如此。很多人會認為,歐冠會隨著豪門的離去而暗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的變化,豪門會變成昨日黃花,新的豪門會活躍在歐冠,這是由頂級球星資源的流動方向所決定的。都靈隊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意甲并沒有因為曾經的大都靈消亡而沒落解散,而是靠著米蘭雙雄、尤文圖斯等球隊的崛起而延續下來,唯一變化的,只是都靈的招牌,隨著時間推移與球迷更新,不再被當作“豪門”認知。
因此,如果歐超聯賽以“決裂式”的姿態誕生,那么在短期—這個時間段甚至可能比想象中要更短—-內,豪門會收到很多利益。第一份轉播合同的高價簽署,擁有頂級資源(只要合同沒有到期,豪門便可以從俱樂部洽談階段便直接屏蔽非歐超球隊的求購,從而在合同期內強行保留頂級球星資源)所支撐的比賽水平和豪門品牌帶來商業回報,排除歐冠分成后對蛋糕的更大切分比例,都可以得到暫時的延續。
但是,就像上述所說的那樣,頂級球員的資源終將流失,而歐冠與歐超,豪門與非豪門的力量對比,也將此消彼長,立場互相易位。長遠來看,歐超聯賽并不具備可持續健康發展—至少是與起步時期等同—的太大把握的。
并且,即使我們拋開上述的種種現實因素,而從“底蘊”—豪門們非常愿意提及的倚仗—角度出發,對歐冠的完全打擊,與足球協會的完全決裂,也有著歐超豪門必須承擔的負面作用。
所謂的底蘊,其實就是球隊的歷史,而歷史就是榮譽。皇馬獲得20世紀最佳俱樂部,靠的不是西班牙國王給它戴上的那個皇冠,而是扎扎實實的五座歐冠獎杯。即使目前成績不佳,米蘭球迷相對于大部分豪門球迷的底氣,也來自于它名列前茅的歐冠數量。聯賽、杯賽的積累數字,才構成了豪門的所謂底蘊,彰顯著它們在一段漫長時間周期內的持續強盛。
而在底蘊當中,歐冠冠軍便是分量最重的榮譽。那么,如果歐冠的品牌沒落了,成為了無關緊要的,類似于現在歐聯杯那樣的存在,那么歐超豪門的榮譽室里的那些歐冠獎杯又有多大的價值,又能證明俱樂部的什么?短時間內,由于這一批球迷的公眾記憶認知,這當然不會有什么影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小球迷逐漸成為活躍群體,他們對于歐冠缺少歷史記憶,只從現實出發,對于豪門品牌底蘊的影響就會很大了。
因此,無論從現實或底蘊的哪個角度看,于豪門和賽事的品牌價值而言,歐超聯賽都是一個相對不可持續長期發展的存在。
事實上,對于這些,豪門們想必也是早有意識。“希望與歐足聯和國際足聯展開對話”,便是他們留給事件發展的一道口子。
歸根結底,歐超聯賽的出臺與歐冠聯賽的擴大化改制即將落地,幾乎在同一時點出現,便不應該是什么巧合,反而體現了歐洲豪門這次的內在動機。由于疫情的影響,特別是變異病毒因素所導致的持續性影響可能,歐洲足球經歷了非常大的財政經濟損失,而其中花銷最大、手筆最闊、最需要投入與運作來維持品牌的豪門,則是其中受創最嚴重的群體。
現場觀賽人數的限制,影響了門票收入,也勢必影響賽場周邊的零售與廣告贊助收入。因此,依然能夠保持的轉播權收入,重要性陡然上升。而就在豪門比以往更加需要轉播費用分成提高的情況下,帶來最多轉播費用的歐冠反而要擴大化,要引入更多的小聯賽球隊。小球隊的加入受限于球隊品牌,不會帶來更多的品牌商業價值升級,只會在增加總體比賽數量的同時,將蛋糕的切分變得更碎,豪門分到的那一塊更少。
這樣一來,豪門利用歐超聯賽,試圖對歐足聯和國際足聯進行施壓,便理所當然了。也正因為此,雙方都會有所掣肘—-豪門擔心可持續發展性,足聯擔心短期內對歐冠造成的品牌損失。掣肘便構成了互相談判與讓步的前提必要性。豪門所希望實現的,其實也就是如此而已。
在最終,無論歐超聯賽進行與否,事情應該都會是一個雙方相對讓步與相對滿意之下的結果。反而,如果沒有實現這一點,雙方被迫采取了完全決裂式的手段,那么對于歐冠、歐超、足聯、豪門來說,都會是一個短期或長期的劇烈割肉之舉。
一旦到了那一步,就已然說明:俱樂部與足聯的矛盾,已經到了“明知利益受損,也堅決不讓步”的極端化狀態。屆時,真正蒙受損失的,將是與職業足球—甚至可以擴大到“足球”—息息相關的所有個體方面。